王承恩,几乎是逃也似地,离开了宁远卫。
他的心情,比来时,还要沉重百倍。
他的怀里,揣着两样东西。一样,是李睿亲手交予他的,第一批,总计五十万两的“国债银票”样品;另一样,则是那份写明了李睿所有“贷款条件”的、薄薄的,却又重于泰山的,合作契约。
他知道,自己带回京城的,不仅仅是银票和契约。
而是一个,足以让整个大明王朝,都天翻地复的巨大赌局。
乾清宫内,灯火通明。
崇祯皇帝,看着摆在自己面前的那张,设计精美、防伪复杂,甚至还带着淡淡墨香的“军饷银票”,久久无语。
他又看了看那份,由李睿亲笔所书的,合作契约。
尤其是,当他的目光,落在那最后一条,“由债主监管盐关之权”的条款上时,他那只端着茶杯的手,都忍不住,微微地,颤斗了起来。
“他他怎么敢?!”
饶是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但在亲眼看到这个条款时,崇祯的心中,还是涌起了一股,作为帝王,被臣子冒犯的本能的怒火!
盐,国之大法!
关,国之门户!
这两样是维系一个大一统王朝,最内核的经济和军事权力!
自古以来,除了开国之君,没有任何一个帝王,敢将这两样权柄假手于人!
而现在,李睿一个他亲手提拔起来的总兵,竟然竟然妄图染指?!
这是试探?是逼宫?还是他真的已经野心膨胀到了,无所畏忌的地步?!
一时间,崇祯的眼中,杀机毕现!
他甚至有那么一瞬间,想要立刻下旨,调集天下兵马,去将那个“不知死活”的年轻人,连同他那座正在拙壮成长的“独立王国”,都彻底地,碾得粉碎!
然而当他的目光,再次落到另一份,由陕西巡抚,刚刚用尽了最后一羽信鸽,送来的血书之上时,他那颗被怒火点燃的心,又瞬间,被一盆冰水,浇得冰凉。
“西安府,被围已逾半月!城内,粮草断绝,兵无战心!臣臣已杀战马,以充军粮!若再无援军城,旦夕可破!三秦之地,将尽为贼有!!”
冰冷的现实,如同一记响亮的耳光,将他从帝王的愤怒中,打醒了过来。
他缓缓地,闭上了眼睛。
他知道,自己没有选择。
调集天下兵马?
他调得动吗?
就算调得动,粮饷呢?军械呢?
他拿什么,去支撑一场,足以平定数十万流寇的大战?
他什么都没有。
他唯一能依靠的,只有那个远在辽西的狂妄的年轻人。
也只有他,有粮,有钱,有兵,有能力,去拯救这个,即将分崩离析的帝国。
“呵呵”
崇祯的口中,发出了一阵,意义不明的的苦笑。
他感觉,自己就象是一个溺水的人。
而李睿,则是岸上那个唯一愿意,向他伸出援手的人。
只是这个人,在伸出援手的同时,却冷酷地,向他提出了一个近乎苛刻的交换条件。
这是一场,赤裸裸的阳谋!
许久,许久。
他才缓缓地,睁开了眼睛。
那双原本还充满了挣扎与愤怒的眸子里,此刻已经只剩下一片死寂的平静。
和一种属于赌徒的的疯狂!
“王承恩。”
“奴婢在。”
“拟旨。”
他的声音,不大,却清淅得,如同金铁交鸣。
“第一,昭告天下!辽西总兵李睿,忠勇为国,慷慨解囊!自愿为朝廷,垫付剿贼军饷三百万两!此等功绩,当为天下臣民之表率!朕心甚慰!”
他将“借”,巧妙地,换成了“垫付”。
这是他作为帝王,为自己保留的最后一点颜面。
“第二,设立‘北方剿贼都察院’!由司礼监秉笔太监王承恩,领‘总提督’之职!全权负责,北方三省所有剿贼军饷的发放与监督!”
“所有军饷,皆以辽西银行‘军饷银票’支付!凡有敢拒收、私藏、克扣者,可不必上奏,就地正法!”
他这是在用自己的皇权,和东厂的暴力,为李睿的“银票”,进行最强硬的背书!
“第三”
他顿了顿,深吸了一口气,仿佛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缓缓地,说出了那句,足以让整个朝堂都为之地震的话。
“擢升辽西总兵府民政总司主事,李睿为‘督理天下盐关海市总理大臣’!”
“赐正二品诰命,享内阁大学士之待遇!”
“朕准其,在天津卫,开设‘盐关总署’!凡我大明,所有盐场之生产,海关之贸易,皆由其节制!”
“另,由辽西镇辽军中,抽调精锐一千,为‘盐关稽查总队’!但有贪官污吏,敢于阻挠新政者”
他的眼中,闪过一丝,彻骨的寒芒。
“同样,先斩后奏!”
他,终究还是答应了!
而且,他比李睿想的,还要更疯狂!
他不仅,交出了盐关的“监管权”。
他甚至,将整个盐关和海市的“人事任免”和“行政大权”,都打包送给了李睿!
他知道,这是在玩火!
他知道,这无异于,将自己帝国的半壁经济江山,都交到了一个外人的手中!
但他别无选择!
他需要用这份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天大的信任和恩宠,来彻底地将李睿,这个唯一的“变量”,与自己这艘即将沉没的破船,死死地绑在一起!
他要让李睿明白,从此以后你我君臣,一荣俱荣,一损俱损!
你要的权,朕给你!
朕要的命,你必须给朕,保住!
“陛下三思啊!!”
王承恩听完这三道旨意,早已是吓得,魂飞魄散,伏在地上,泣不成声!
他知道,这三道旨意一旦发出,将会给这个帝国,带来怎样翻天复地的变化!
“不必再劝。”
崇祯缓缓地,坐回了龙椅之上。
他的脸上,已经没有了任何表情。
只有一片,将自己,和整个帝国的命运,都推上赌桌之后,那种,属于赌徒的,平静与疯狂。
“去吧。”
他挥了挥手。
“告诉李睿。”
“他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