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李过这位曾经的“四大天王”之一如今却如同丧家之犬般带着不足三百残兵狼狈不堪地逃回西安时,他带回去的不仅仅是一场惨败的噩耗,他带回去的是一种足以将整个“大顺”政权那看似坚不可摧的自信与骄傲都彻底碾碎的恐惧。
西安大顺王宫气氛压抑得如同暴风雨来临前的海面。李自成静静地坐在他的王座之上,他那张曾经充满了“天命所归”的豪情的脸上此刻只剩下一片铁青的阴沉。
大殿之下所有的“大顺”文武官员都低着头禁若寒蝉。没有人敢说话,因为就在不久前他们刚刚才亲耳听完了李过那充满了血与火的如同噩梦般的战败报告。
土地会爆炸。火铳能象下雨一样永远也打不完。三千精锐铁骑在短短不到一个时辰的时间里便被对方用一种他们完全无法理解的方式屠杀殆尽。
每一个字都象一柄无形的重锤狠狠地敲在在场每一个人的心上。他们无法想象也无法理解这究竟是一场什么样的战争,这究竟是一支什么样的军队。
“都说说吧。”许久李自成才缓缓地开口,声音沙哑得如同两块生锈的铁片在相互摩擦。“对这件事你们怎么看?”
大殿之内依旧是一片死寂。那些平日里最喜欢高谈阔论叫嚣着要“直取北京”的武将们此刻一个个都成了哑巴。他们那引以为傲的勇武和所谓的“人海战术”在那种闻所未闻的“妖术”面前显得是如此的可笑,如此的不堪一击。
最终还是“丞相”牛金星硬着头皮站了出来。
“闯王,”他的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音,“依臣之见此战之败非战之罪也。那李睿所用之术皆是些上不得台面的‘奇技淫巧’乃是妖法,非人力所能抗拒。
我军不过是一时不察才中了他的奸计。只要我们稳住阵脚集结主力以数十万大军堂堂正正地与其决战于中原,他那点妖法在绝对的力量面前也终将灰飞烟灭。”
他依旧在用这种自欺欺人的方式来为这场惨败查找借口。然而这一次他的话却没有得到任何人的附和,因为所有人都清楚地记得李过在汇报的最后那句充满了绝望的话:“我们甚至连敌人的主阵地都没有摸到”
就在这尴尬的沉默之中一个平静的却又充满了穿透力的声音响了起来。
“牛丞相说错了。”
是李岩。他缓缓地从队列中走了出来,他的脸上没有丝毫的恐惧只有一种仿佛早已预知了这一切的深深的悲哀。
“我们败了就是败了。败的不是‘妖法’也不是‘奸计’。”他的目光缓缓扫过在场所有依旧不愿承认现实的“大顺”高官们,一字一顿地说道:“我们败给的是一个全新的时代。”
“时代?”李自成的眉头紧紧地锁了起来。
“不错。”李岩点了点头。他走到了那副巨大的疆域图前。“闯王,诸位将军,”他的声音变得高昂起来,“你们到现在还不明白吗?那个李睿他和我们根本就不是在打一场争夺天下的战争,他是在用一种我们完全无法理解的全新的方式在建设一个新的世界。”
“当我们的士兵还在为能吃上一顿饱饭而欢呼雀跃时,他的士兵早已将土豆炖肉当成了家常便饭。当我们的工匠还在用最原始的锤子敲打着粗劣的铁器时,他的工场里早已用上了我们闻所未闻的‘蒸汽机’和‘流水线’。
当我们的谋士还在为如何‘劫富济贫’而沾沾自喜时,他却早已通过‘银行’、‘铁路’和‘海外贸易’创造出了比我们抢来的多百倍、千倍的财富。
而我们,”他的脸上露出了深深的自嘲,“却还在用我们那套早已被证明了行不通的‘均田免粮’的口号去对抗一个能给所有百姓都分发‘计件工资’和‘养老保险’的全新的社会体系。”
“诸位,”他的声音如同暮鼓晨钟狠狠地敲在了每一个人的心上,“醒醒吧!我们和他根本就不是一个维度的存在。
我们是在用一把陈旧的生了锈的大刀去对抗一辆正在高速行驶的钢铁的火车。这场仗从一开始我们就没有半分的胜算!”
一番话说得是振聋发聩也残酷到了极点。整个大殿都陷入了一种比死亡还要可怕的寂静之中。所有的人都被李岩这番血淋淋的却又无法反驳的“真相”给彻底地击溃了。他们那因为一连串的胜利而创建起来的所有的自信和骄傲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不,不可能”李自成失魂落魄地从他的王座之上滑了下来。他喃喃自语眼中充满了信仰崩塌后的无尽的迷茫。
他想不通为什么自己明明是代表着天下的穷苦人明明是站在“正义”的一方,可最终却会败给一个在他看来本该是“剥削者”的官僚地主。
“闯王!”李岩快步上前扶住了他那摇摇欲坠的身体,他的眼中充满了真诚与恳切。“我们还没有输!我们只是走错了路!那个李睿他虽然可怕但他也为我们指明了一条全新的正确的道路。
我们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放下我们那可笑的骄傲和成见,去学习他去模仿他甚至去超越他。我们也可以在我们的关中创建工厂修建铁路开办新式学堂。
我们拥有比他更广阔的土地和更多的人口,我们同样可以创造出属于我们自己的‘关中奇迹’。到那时我们才有资格真正地与他逐鹿中原问鼎天下。”
这是李岩为“大顺”政权开出的最后一张也是唯一一张可以起死回生的药方。然而这剂“良药”对于早已被“皇帝梦”冲昏了头脑的李自成而言却是最苦口也最难以下咽的毒药。
学习他?模仿他?这不等于承认自己从一开始就错了吗?这不等于向那个自己最看不起的“官军头子”低头认输吗?一股被羞辱后的强烈的愤怒瞬间就压倒了他心中那刚刚才升起的一丝丝理智。
“住口!”他猛地一把推开了李岩。他那双布满了血丝的眼睛死死地盯着这个在他看来已经彻底“背叛”了自己的谋士。
“李岩!你是不是早就被那个姓李的给收买了?你是不是想让我自毁根基自废武功,然后再将我这数十万兄弟和这片大好河山都拱手送给他?”
猜忌的毒蛇一旦从心底钻出便再也无法收回。
“闯王!你”李岩的脸上露出了难以置信的失望与痛苦。
“来人!”李自成不再给他任何解释的机会,他发出了如同野兽般的疯狂的咆哮。“将李岩这个妖言惑众动摇军心的叛徒给我拖出去斩了!”
“闯王!不可啊!”
“李公子是冤枉的啊!”
大殿之内一片混乱。少数还保持着清醒的将领纷纷跪地求情,但已经彻底陷入了疯狂与偏执的李自成却什么也听不进去了。
他亲手斩断了自己最后的一线生机,也亲手将自己和他那支本该是代表着“新生”力量的大军彻底地推向了万劫不复的深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