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午休,伍六一四仰八叉靠在折叠床上。
他没吃午饭,空着肚子等着晚上和白砚礼去国营饭店“调研”。
手里还捧着一本《燕京文学》,摊在肚子上。
在尾页的一则通知,吸引了他的注意。
《燕京文学》面向全国作者征集优秀稿件。
“为发掘更多扎根生活、贴近时代的优秀作品,本刊特面向全国作者征集稿件。无论您是深耕文坛的资深笔耕者,还是初露锋芒的文学新人,只要您的作品兼具思想性与艺术性,皆可踊跃投稿。
征集类别:中短篇小说(3000-10000字)、报告文学(聚焦社会热点,5000-15000字)、诗歌散文除外。
作品要求:内容积极健康,视角独特新颖,语言凝练生动,尤其欢迎直面矛盾、敢于审视社会转型期存在的问题作品。
投稿须知:请寄清淅手写稿至燕京市西长安街7号《燕京文学》编辑部,信封左下角注明“投稿”字样,附作者简介(含工作单位、通信地址)。”
伍六一砸吧着嘴,他最关心的稿酬问题竟然没写。
另外,令他疑惑的是,《燕京文学》这种级别的刊物完全不缺稿子,为什么还要征文?
《燕京文艺》由去年改名《燕京文学》后,影响力不减反增。
虽说比不上《收获》、《十月》等全国大刊,但影响力却也不小。
汪曾棋的《受戒》和后来馀桦的第一部小说《星星》都发表在此刊上。
完全没征文的必要啊!
伍六一寻思不明白,索性不去考虑。
那?自己要写点什么么?
他最近过得太舒坦了,好久没动手写字。
虽说自己还有三百多块的积蓄,但也不能坐吃山空。
至于《燕京文学》是不是个好选择,伍六一拿不定主意。
在选题,从征稿要求上看,《燕京文学》趋向于改革,先锋。
他能不能写好,心里没底。
另外,作品的篇幅要求大约在1万字左右,满打满算都赚不到100块。
完全没有连载小说赚钱。
伍六一摇摇头,把杂志放在一边。
晚上六点多,伍六一下了班,推着他那辆擦得锃亮的凤头自行车出了大门。
车铃铛“丁铃铃”响了两声,他右腿一跨上横梁,踩着脚蹬子就往菜市口方向去。
北纬路大街上,路灯刚亮起来,昏黄的光线下,能看见墙根儿底下坐着纳凉的老街坊。
白砚礼和汪曾棋正站在一家名为鸿兴楼的木头门底下。
旁边围着五六个老头,光着膀子摇着蒲扇,蹲在小马扎上看象棋。
“来了!”白砚礼先瞅见了他,扬手招呼了一声。
汪曾祺也直起腰,冲他点了点头。
伍六一把自行车支在门边的电线杆旁,用铁链子锁好,跟着两人抬脚进了饭馆
店面敞亮,摆着十六七张方桌,大多空着,只靠窗和靠里墙各坐了两桌客人。
迎门柜台上方有个红底白漆的牌子,写着“本店不随意打骂顾客”。
真是个温馨的提醒。
三人寻了张靠里的空桌坐下。
穿蓝褂子的女服务员正猫腰擦隔壁桌,眼皮子耷拉着,压根没往他们这边瞧。
“同志,我们吃饭。”白砚礼欠了欠身子,声音放得轻。
服务员没应声,手里的抹布又来回蹭了十来下,才慢悠悠直起腰,骼膊往围裙上搭了搭,下巴朝墙根抬了抬。
“菜单墙上挂着呢,自己点。”语气平平的,象是对着空气说话。
伍六一扭头看,黑板用白粉笔写着几样菜:猪肉白菜馅饺子三毛二、素三鲜饺子二毛一、糖醋里脊八毛三、木须肉六毛一。
字迹歪歪扭扭,有俩字让苍蝇屎糊了半边。
汪曾棋掏出烟盒,刚想抽一根,忽然瞅见墙上“本店不打骂顾客”旁“禁止吸烟”的小牌,环视了一圈,又小心塞了回去。
伍六一戳了戳白砚礼:“你们饭店也这德行么?”
白砚礼尴尬道:“比这强点。”
说着,他又清了清嗓子:“同志,我们要两盘猪肉白菜馅饺子”
“没有。”
“那就素三鲜的。”
“没有。”
汪曾棋撇了撇嘴:“你们鸿兴居最有名的不就是饺子么?这才不到六点,招牌都没了?”
服务员压根没搭话。
白砚礼无奈继续说道:“那就来个海米白菜。”
“没有。”
白砚礼强压怒火:“你们这有什么啊?”
服务员又抬了抬下巴,“菜单在墙上。”
白砚礼怒了,重重拍在八仙桌上:“你这是什么服务态度?”
服务员一改慵懒,理直气壮道:
“没有就是没有!我还能给你变出来?我什么服务态度,一没骂你,二没打你,你还想怎样?还冲我拍桌子,闹事是吧?”
服务员说着,扭头朝后厨喊去:“快出来!有人欺负人啦!”
不到半分钟,后厨里涌出几个大汉,手里有拿铲子的、擀面杖的,还有个拿平底锅的。
白砚礼脸色气的通红:“好好好!我们今天还不吃了!”
“你想吃,我今天还不卖给你了呢!”
伍六一旁观这一切,对那句:你考北大,我当服务员,我们每个人都有光明的未来。
有了更深一步的认识。
服务员是真牛啊!
三人生了一肚子气,从菜市口出来,转头去了一品香。
一品香是胡同里一对老夫妻开的小酒店,服务态度可比这好多了。
汪曾棋想吃饺子,店里本没售卖,老两口把平日里自己吃的煮了两盘端了上来。
让人感叹不已。
白砚礼叹道:“今天本来想去见识国营饭店的手艺,白跑一趟。”
伍六一摇摇头:“你这趟去的很值,鸿兴楼是八大楼之一,老字号,光着一层就百十来平,总共也就坐了两桌。你再看这一品香,三十多平,坐的满满当当,你知道为什么了吧?”
“顾客就是上帝啊!”
汪曾棋感叹道,“以前对这句话不以为然,今天却是深有体会。”
白砚礼纳闷道:“你说,他们为什么会这样?不就是个服务员么,怎么好象就高人一等了?”
伍六一笑道:“惯性吧。”
“惯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