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老伍家一家人聚的很齐。
伍美珠眼睛提溜乱转,一会看看她哥,一会儿看看新来的客人。
“你就是新来的嫂子吧。”
此话一出,正举着搪瓷缸子喝水的伍六一差点没呛到。
嫂子就嫂子,什么叫新来的嫂子?
搞得好象以前还有似的。
林芳冰也闹了个大红脸。
张友琴见此,连忙给伍美珠一粒暴击。
“吃你的饭!少操心你哥的事。”
转头对林芳冰和蔼说道:“小林啊,这娃娃亲的事,不知道你是怎么考虑的。”
她怕林芳冰为难,又补充道:“你别有心理负担,现在都开放了,你们年轻人有自己的想法也很正常,我和你伍大爷也不是老封建。”
林芳冰也是心头一沉,她是一个月前,才知道的这个娃娃亲。
对于这件事,她内心是复杂且敏感的。
实话讲,她没有祝英台对指腹为婚誓死不从的心态,也没有王宝钏苦守寒窑的执拗。
甚至有种,若是对方尚可,也不失为一种选择。
这一路上,她不止一次幻想过娃娃亲对象的形象。
是高大还是矮小?英俊还是丑陋?性格强势还是内敛?是否介意她出去拍戏?
坦白讲,她不在乎对方的模样,她更关心人品好不好,性格是否随和。
若是有些文化就更好了,她对文化人有种天然的崇敬。
当然,这也不是硬性要求,只要真心对她好,哪怕没什么文化,她也愿意。
如今见了伍六一本人,单论模样,她是满意的。长这么大见过不少人,能比得上他这般英气的,实在不多。
可门口那位邻居的话,象一根刺扎进了她心里。
不跟他谈恋爱,就推人下河,这什么人啊?
每天游手好闲,更让她泛起嘀咕。
而在刚才,伍婶子的话,她又听在心里。
她的心是敏感的,难免猜测对方是否对这份亲事也不满意?
林芳冰镇定下来,调起自己所有的自尊和理智,让语气尽量活泼:
“大爷,婶子,我这次来,一来是为了考试,二来也是想过来看看您二老,还有姐姐哥哥们。过去这么多年,咱们两家断了联系,现在交通方便了,也该走动走动。至于其他的事……”
她顿了顿,顺着张友琴的话说:“就象您说的,都是我们年轻人自己的事,慢慢商量着来就好。”
张友琴和伍志远对视,从对方的眼中都看出了可惜。
饭桌的气氛陷入了微妙,伍六一看在眼里,不禁觉得有趣。
前世没这一茬,自然也没上演这样的戏码。
小姑娘说话滴水不漏,既没伤了爸妈的面子,又明确表示了拒绝。
饭后,伍志远听着林芳冰讲到她爸爸病逝的情景,点上了烟斗。
他的眼睛并未潮湿,只是嘬烟斗的时间比往日更长了,喷出的烟似乎也更浓更稠。
“这些年日子好些了吧,还吃棉疙瘩么?”伍志远问道。
林芳冰点点头:“偶尔吃上一顿。”
伍美珠好奇问道:“棉疙瘩是什么?”
大姐笑道:“是用棉花籽和玉米面和着,在锅里煮,煮的时候趁水还没热,用手柄它们攥成一疙瘩一疙瘩的,这样煮得就有干有稀了,你和六一没吃过,现在粮食多了,吃的人也就少了。”
“啊?吃棉花籽不会便秘么?”伍美珠好奇问道。
收拾好碗筷的张友琴,坐在伍志远旁边:
“岂止是棉花籽,那时候还会吃树叶,刚和你爸在一块的时候,什么香椿叶、洋槐叶、洋槐花、榆树叶、榆钱甚至榆树皮都是上好的食物。这些无毒的树叶和树皮吃完了,就开始吃柳树叶、臭椿叶和桑树叶了。”
林芳冰表示认同:“小时候,爸爸会把柳树叶在缸里泡几个过儿,换它十来次水,去掉苦味儿,捞出来晒干了,存起来吃。吃的时候和在玉米面、白薯面里头,贴饼子、蒸窝窝头吃。粮食不够的时候,树叶也能顶点事儿。”
“那现在还有人吃么?”伍美娟问。
“现在也有,很多人节俭惯了,不舍得吃干净粮食,总会掺点。”
伍六一不禁想起了袁公,76年杂交水稻技术开始在全国大范围内推广,两百多万亩地上,增产了20,让多少人摆脱了饥饿。
西长安街7号,燕京文学编辑部。
编辑周艳茹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试图驱散连日来的疲惫。
《燕京文学》日常收稿量本就可观,自打征文启事发出后,稿件更是像雪片似的堆满了编辑部的案头。
往常,即便遇到要退的稿子,编辑们也总会认真回复作者。
可如今,面对这如山的来稿,大家实在是分身乏术。
更让人沮丧的是,稿件数量上去了,质量却没见着多少起色。
底下的编辑们忙得脚不沾地,主编王蒙那边却总缺稿子复勘。
没一会儿,王蒙就从办公室里走出来,皱着眉催促:
“稿子都看完了?怎么还没新的送过来?效率啊!效率就是生命!”
到后来,他索性搬了把椅子坐在编辑部,陪着各位责编一起看初稿。
周艳茹打了个哈欠,强打起精神,伸手又拿过一份稿件。
拆开牛皮纸袋,她扫了眼通信地址,不由愣了下,竟是西裱褙胡同的燕京报社。
虽说报刊和期刊分属不同领域,但总归算一个圈子里的。
报社编辑给期刊投稿不算新鲜事,可作者栏里填的职业却是“待业”,这就让人有些费解了。
莫非是报社的后勤人员?可后勤人员的职业也犯不着藏着掖着啊。
周艳茹正疑惑着,旁边工位的编辑小宋凑了过来。
“咦,周姐这作者?”
“你认识?”
小宋指着伍六一的名字说:“不确定是不是同名同姓,我知道那个在《燕京晚报》上连载一篇侦探小说,写得很是精彩。”
“应该就是同一个地址都一样。”周艳茹指着通信地址:“写侦探小说,那是通俗作家喽。”
“是啊!没想到他会投咱们刊。”
周艳茹不禁轻视了几分,通俗转严肃可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无论从写作技法、叙述风格,乃至思想表达都不是一个路数。
但作为一位编辑,她还是负责人地翻开了稿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