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嬷嬷并未急着去见茯苓,而是先依礼去拜见了卧病在床的老太太。
寿安堂内,老太太早已听闻了那“五百万两”和宫中嬷嬷的消息,正气得心口绞痛,眼前发黑。那可不是五百两、五千两,是整整五百万两啊!足够支撑整个侯府奢华无度地过上几年!这沉氏,竟眼都不眨就捐了出去!她怎么敢?!
可当林嬷嬷站在她床前,言语躬敬却带着宫廷威仪,口口声声夸赞“世子夫人深明大义,心系百姓,实乃贵女典范”、“皇后娘娘甚为欣慰”时,老太太只觉得喉头腥甜,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却只能强行咽下,挤出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容,连连点头称是,半句不是也不敢说。
林嬷嬷雷厉风行,安顿好后便立刻接手了府中帐册和对牌,开始清查。她手段老辣,眼光毒辣,那些被柳管家自以为隐藏得很好的亏空、挪用、虚报,在她面前如同秃子头上的虱子,一清二楚。
而茯苓,此刻却悠闲地坐在自己院中的花厅里,拈着一块新做的桂花糕,小口品尝着,姿态惬意。
小桃在一旁还有些肉疼那五百万两银子,小声嘟囔:“夫人,那也太多了……”
茯苓咽下糕点,用帕子擦了擦嘴角,眼中闪过一丝精明的光芒:“多?这五百万两,花得值。”
“先用这笔钱,在皇后和陛下那里挂个号,留下一个忠君爱国、急公好义的印象。这比什么虚名都有用。”茯苓缓缓道出真正的意图,“我从始至终想要的,是皇商。”
她要的,是沉家能够摆脱单纯商贾的身份,成为为宫廷采办、拥有特权和庇护的皇商!这五百万两,是她向皇后递出的投名状。
不过短短数日,侯府上下便风气一新。月例发放严格按照定例,再无半分逾矩。往日里那些仗着主子宠爱或关系盘根错节而浑水摸鱼、中饱私囊的,都被她以雷霆手段揪出,或罚或撵,毫不容情。
柳含柔听闻自己院里的用度被大幅削减,连每日的燕窝补品都断了供,又急又气,带着丫鬟想来寻茯苓“说道说道”,结果连茯苓的面都没见到,就被林嬷嬷身边的小宫女不软不硬地挡在了院外。
“表小姐,夫人正在理事,不便打扰。府中一切用度皆按规矩来,若有疑问,可待老奴回明夫人后,再行定夺。”林嬷嬷语气平淡,却带着不容置疑,让柳含柔满腹的委屈和算计都噎在了喉咙里,只能灰溜溜地回去,对着空了的妆匣和日渐“朴素”的衣裙暗自垂泪。
赵珩下朝回府,得知府中变故,尤其是柳含柔受了委屈,顿时火冒三丈,径直冲到了茯苓的院子里兴师问罪。
“沉茯苓!你这是什么意思?柔儿身子弱,需要精细将养,你为何克扣她的用度?还有,谁准你私自将宫中嬷嬷引入府中,搅得家宅不宁?!”赵珩怒气冲冲,习惯性地摆出世子爷的架子。
茯苓正坐在窗下看书,闻言连眼皮都懒得抬一下,只淡淡反问:“我的嫁妆,我爱怎么用,便怎么用。捐给朝廷是济世安民,请嬷嬷来是整顿家风。怎么,世子是觉得,我连处置自己嫁妆的权利都没有?还是说,世子其实更希望我将这些银子,继续填喂那些蛀空侯府、吃里扒外的奴才?”
她语气平淡,却字字诛心,刺得赵珩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你,你胡说什么!”赵珩被戳中痛处,又无法反驳茯苓对自己嫁妆的绝对所有权,顿时语塞,支支吾吾了半天,也憋不出句完整的话来。
他想说侯府的脸面,想说亲戚情分,可一想到那被茯苓捐出去的五百万两,还有如今府里确实好看了许多的帐目,那些冠冕堂皇的话就怎么也说不出口了。难道他能明说,他就是想用妻子的嫁妆去贴补表妹?
小桃在一旁垂手侍立,看着世子那副窘迫又强词夺理的模样,心里暗暗啐了一口。心想小姐说得对,咱们的嫁妆,就算全捐了给灾民,还能得个好名声,积德行善。也好过白白填了这无底洞,养着这群狼心狗肺、还反过来咬主人的东西!如今外头谁不夸赞咱们小姐仁善心慈,是女中豪杰?总比银子被这些人糟塌了强!
赵珩在茯苓那冷淡的目光下,终究没敢再纠缠,悻悻然地甩袖走了。他第一次如此清淅地意识到,这个他从未放在眼里的商贾之女,如今已不再任由他予取予求。
茯苓正听着林嬷嬷回禀这几日清查帐目的进展,心中盘算着下一步计划,一个小丫鬟却慌慌张张地跑进来,禀报道:“夫人,不好了!小少爷,小少爷他在院子里嚷嚷,说,说要与您断绝母子关系!”
茯苓执笔的手微微一顿,抬起眼,眼中闪过讶异。
断绝关系?
她仔细在记忆中搜寻了一番,关于这个“儿子”赵文荣的记忆便浮上心头。
原主,自嫁入侯府便是守活寡。赵珩心系他的白月光表妹,从不踏足原主房中半步。那老太太非但不约束儿子,反而将无子的罪名扣在原主头上,动辄以“无所出”要挟休妻。原主被逼得走投无路,才在一次赵珩醉酒后设计有了身孕,生下了赵文荣。
这个孩子,几乎成了原主黑暗生活中唯一的光。她将所有的希望和爱意都倾注在赵文荣身上,对他千依百顺,要星星不给月亮,溺爱到了骨子里。可这孩子,许是天生凉薄,又或是被身边人刻意引导,竟和他那个渣爹如出一辙,从小便对亲生母亲疏远冷淡,反而整日围着柳含柔打转,一口一个“柔姨”叫得亲热,甚至不止一次当着下人的面嚷嚷,要让柳含柔做他的娘亲,不要原主这个“坏女人”。
原主每每听到,都心如刀割,却只敢背地里垂泪,对着儿子依旧是一副掏心掏肺的模样,换来的却是变本加厉的疏远和伤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