沉清和带来的消息确实至关紧要。军饷拖欠之事被朝廷严密封锁,若非他当年走南闯北时救下的一个人李大富,而李大富如今恰好在威远将军麾下深受重用,成了心腹,此等秘辛绝难探知。
茯苓听罢,心中壑然开朗。她毫不迟疑,当即安排下去,准备寻机求见皇后。正事议定,她见沉清和交代完毕便欲转身离开。
就在他转身的刹那,茯苓伸手,轻轻地拉住了他的衣袖。
沉清和脚步一滞,身形微僵。
“正事说完了,”茯苓的声音在他身后响起,“我们之间,是不是还有别的事没有解决?清和哥哥,你最近为什么躲着我?”
沉清和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转过身,脸上已挂上惯常的温和笑容,抬手想如往常般揉揉她的发顶,指尖却在触及她发丝前微前顿住,最终只是自然垂下。
他语气轻松:“傻丫头,胡思乱想什么?哪有兄长躲着妹妹的道理?不过是近来诸事繁杂,忙得脚不沾地罢了。”
茯苓微微眯起眼,狐疑地打量着他,那双澄澈的眸子仿佛在说:真的吗?
“自然是真的。”沉清和迎着她的目光,笑容无懈可击,唯有背在身后的手,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真正的原因,他如何能说出口?他只能压下心头的苦涩,放软了声音,带着几分安抚,轻声道:“若你不喜欢,以后哥哥不这样了便是。哥哥答应你,往后定会常来陪你。”
他依旧会是那个对她关怀备至的“兄长”。
茯苓的目光落在他即便笑着也未能完全舒展的眉宇间。她没有再追问,只是轻轻叹了口气,向前一步,抬起手,用温热的指尖极轻地拂过他的眉心,声音柔和:
“若是不想见我,那便不见好了。何必让自己如此难过。”
轻柔的触感,带着她指尖特有的温度和冷香,如同烧红的烙铁,烫在沉清和的皮肤上,也狠狠烙在他心上。
他浑身猛地一颤,狼狈地向后急退了一步,瞬间拉开了两人之间过分亲近的距离。
这过于激烈的反应,让茯苓的手僵在了半空。她看着他脸上那来不及掩饰的惊慌与抗拒,眼中闪过受伤和错愕。
沉清和将她眼中那抹受伤看得清清楚楚,只觉得自己的心被狠狠攥住,来回撕扯,痛得他几乎无法呼吸。他想解释,嘴唇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茯苓收回手,深深看了他一眼,蓦然转身,衣袂划出一道弧线,头也不回地快步离去。
沉清和下意识伸出手,想要挽留。可指尖所及,只有她转身时掀起的衣摆,轻轻擦过他的指腹。
他僵在原地,望着她消失在回廊尽头的背影,伸出的手缓缓握紧。
从宫中回来后,茯苓便立刻开始着手清点库房、调配货物。大量的粮食、药材以及过冬所需的棉麻布匹被打包装箱,混入一些准备运往边关交易的普通货物之中。对外,只宣称是开拓塞外市场的寻常商队,规模虽比以往大些,却也合情合理。
与此同时,茯苓以“感染风寒,需要静养”为由,对外宣称闭门谢客,连铺子也暂时交由手下打理。实际上,沉家从江南带来的那批人手早已在京城站稳脚跟,将各处产业打理得井井有条,即便她暂时离开,也不会出什么乱子。
夜色深沉,茯苓的院落里却灯火通明。她换上了一身利落的青色骑装,长发高高束起,正仔细检查着最后的行装。
“小姐,此去塞外路途遥远,风沙又大,您何必亲自冒险?”小桃一边为她系紧披风,一边忍不住再次劝说,眼框微红。
茯苓拍了拍她的手,目光坚定:“这批货物非同小可,关乎沉家未来,更关乎前线将士生计。交给旁人,我实在难以安心。我必须亲自看着它们,完好无损地送到威远将军手中。”
她深知,这不仅仅是一笔交易,更是一场豪赌。成功了,沉家将获得坚实靠山;但若途中出了任何差池,或是消息走漏,那便是万劫不复。
几支规模不小的商队悄悄地驶出了京城。茯苓坐在其中一辆马车里,掀开车帘,回望了一眼侯府与京城,眼神复杂,随即放落车帘,目光投向北方。
她必须去,不仅要确保粮草安全,更要亲自与那位威远将军创建联系,为沉家,也为她自己。
沉清和听闻茯苓“病倒”的消息时,正在核对一批新到的苏绣。他手中的算盘“啪”地一声落在桌面上,珠子乱颤,心也跟着猛地一沉。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恐慌瞬间攫住了他,以茯苓的性子,若非真的病到起不了身,绝不会在这个关键时期对外称病。
他立刻丢下了所有事务,急匆匆赶往侯府。一路上,各种不好的猜测在他脑中翻涌。
到了茯苓院中,果然被拦在寝室外,侍女只道夫人染了风寒,怕过了病气,不便见人。沉清和压下心头焦灼,隔着厚重的帘子,隐约能看见内室榻上侧卧着一个人影,身形与茯苓确有几分相似。
只一眼。
只那一眼,沉清和的心便沉到了谷底。那不是茯苓。即便隔着帘幕,即便那人模仿得再象,他也无比确信,那绝不是她。
“胡闹!”
他低斥一声,脸色瞬间阴沉得能滴出水来,再也顾不得礼节,猛地转身,步履带风地冲出了院子,将侍女惊慌的呼唤抛在身后。
一直候在院外的竹云见自家公子进去不过片刻便出来,且是一副山雨欲来的骇人神色,连忙跟上,小心翼翼地问道:“公子,怎么了?是小姐病得很重吗?”
沉清和脚步不停,唇线紧抿,周身散发着生人勿近的寒气。他没有回答竹云的问题,只是命令道:
“去备马!把烈阳牵来,我要立刻离京!”
竹云闻言一惊。烈阳是公子早年驯服的一匹西域烈马,神骏非凡,速度极快,但性子也极野,在京城这街道上根本无法纵情奔驰,已被圈养在府中马厩许久未曾出府了。公子此刻竟要动用烈阳,可见事情绝非寻常。
“公子,您这是要去……”
“快去!”沉清和一声低喝,打断了竹云的询问。他现在没有时间解释,满脑子只有一个念头,必须立刻追上她。
沉清和策马疾驰,脑海中浮现的,却是他和茯苓相处的点点滴滴,这一路上危险重重,他不敢想茯苓若是遇到危险他会怎么样。
他不怪茯苓没事先和他说,这本是他的错,是他没有处理好自己的感情,把茯苓推远了。
烈阳似乎感知到主人的心意,长嘶一声,四蹄腾空,速度又快了几分。风更烈了,吹得沉清和衣袍猎猎作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