咖啡厅里舒缓的爵士乐,此刻在秦知夏耳中扭曲成了刺耳的噪音。
世界被按下了静音键。
周围的一切都在褪色,只有楚彻那张温和俊秀的脸,和桌上那部摔落在地的手机,构成了她视野里唯一的画面。
嗡嗡作响的大脑里,只剩下萧张那句惊恐的呐喊,和楚彻刚刚那些诛心的话语,如同两条毒蛇,疯狂撕咬着她的神经。
父亲包庇杀人
被带走调查
每一个词,都象一柄无形的巨锤,将她的整个世界,撞得支离破碎。
楚彻没有说话。
他只是平静地弯下腰,修长的手指捡起了地上依旧在震动的手机,动作优雅得如同在拾起一片落叶。
他将手机递到她面前,镜片后的目光平静无波,不带半分同情,也无半分讥讽,只有一种完美的平静和儒雅。
“你的电话。”
这三个字,象一根针,刺破了秦知夏摇摇欲坠的现实。
她猛地回过神,一把夺过手机,看都没看楚彻一眼,失魂落魄地冲出了咖啡厅。
夜风冰冷,吹得她脸颊生疼。
她冲上自己的车,双手死死攥着方向盘,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
引擎轰鸣,车子如同一支离弦的箭,导入城市的璀灿光河。
车窗外,霓虹飞速倒退,在她布满血丝的眼底,拉扯出一条条扭曲的光带。
她的世界,天旋地转。
当秦知夏疯了一样冲回市局大楼时,迎接她的,是一片前所未有的混乱。
空气中弥漫着压抑、躁动与八卦的气息。
走廊里,那些平日里见到她会立刻立正敬礼、高喊一声“秦队”的同事们,此刻却都用一种极其复杂的眼神看着她。
有同情,有怜悯,有惊愕。
但更多的,是躲闪,是疏离,是幸灾乐祸的窃窃私语。
她引以为傲的姓氏,那个带给她无数荣耀与底气的“秦”字,在一夜之间,从勋章变成了烙印。
耻辱的烙印。
“小秦啊,你可算回来了。”
一个阴阳怪气的声音响起。
主管治安的王副局长背着手,从办公室里踱步出来,脸上是毫不掩饰的春风得意。他看着秦知夏,故意将称呼从“秦队长”换成了“小秦”。
“秦局因涉嫌包庇、滥用职权已被带走调查。”
“局里出了这么大的事,你作为家属,唉,我们都能理解。”他假惺惺地叹了口气,“不过呢,案子还是要办的。”
他说着,径直走到秦知夏的办公桌前,那里堆放着“鬼打墙”坠楼案的卷宗。
在所有人注视下,王副局长伸出肥硕的手,将那一叠叠卷宗全部抱了起来。
“只是这些案子,你就先别碰了。”
他抱着卷宗,居高临下地看着脸色苍白的秦知夏,嘴角的讥讽几乎要溢出来。
“你现在的身份太敏感,不适合再接触内核案件。你先好好处理一下家事。”
周围的同事们,有的立刻低下头,假装忙碌;有的则远远地站着,交头接耳,目光像针一样扎在她背上。
那份被彻底架空、被公开羞辱的孤立感,比任何刀子都来得伤人。
秦知夏死死咬着嘴唇,尝到了一股血腥味。
她想反驳,想怒斥,可喉咙里却一个字都发不出来。
就在这时。
“王局,这些卷宗是要归档吗?我来吧。”
萧张和支队长周卫国走了过来,周卫国不动声色地从王副局长手里接过了卷宗,萧张则挡在了秦知夏身前,隔绝了那些不怀好意的目光。
王副局长哼了一声,没再多说什么,心满意足地转身走了。
“秦队”萧张的声音带着担忧。
“关上门说。”
秦知夏丢下这句话,转身走向那间曾经像征着她权力和荣耀,此刻却如同囚笼的座位。
萧张关好门,秦知夏正好落座。
“到底怎么回事?”她的声音沙哑得厉害。
周卫国叹了口气,将一份文档递给她:“你自己看吧。”
文档里,详细记录了秦永昌是如何为了保住秦宇,主动联系了第九处,坦白了一切,并以此作为“投名状”,换取秦宇不被那个复仇的诡异当场虐杀的机会。
秦知夏的内心五味杂陈。
愤怒,屈辱,还有一丝无法言说的悲哀。
这点仅存的温暖,反而让她更清淅地感受到被整个世界抛弃的寒冷。
楚彻的话,如同魔咒,在她脑中疯狂轰鸣。
“你的正直,你的纯粹,与其说是你的品性,不如说是你的家世赋予你的一种特权。”
“你享受着这种特权带来的便利去执行你心中的正义,甚至会产生一种‘我能做到,为什么别人做不到’的优越感”
是啊。
特权。
现在,特权消失了。
她什么都不是了。
与此同时。
江海市郊外,第九处临时行动组的会议室里,气氛凝重而冰冷。
全息投影上,是凌馨语的生平资料,以及黄毛和张少惨死的现场照片。
“情报核实完毕,与秦永昌供述一致。”l推了推黑框眼镜,声音没有丝毫起伏,“根据‘空腔人’与‘鬼打墙’的规律推演,目标诡异的原身已确认为凌馨语,杀人规则未知,但初步判断,其危险等级不亚于于前两者。”
“嘿,有意思。”
墨子轩嚼着泡泡糖,吹了个泡泡,脸上全是兴奋。
“那还等什么?把那帮小崽子全关一块儿,当做鱼饵,钓出它!”
“不行。”
聂阳摇了摇头,他那张和善的脸上,笑容温厚,说出的话却冷酷到了极点。
“诡异的能力尚不明确,集中目标可能导致团灭。”
“我们是在钓鱼,不是在喂鱼。鱼饵要一个一个下,才能看清楚鱼是怎么咬钩的。”
他指着地图上的几个点。
“把剩下的三个目标,秦宇,还有另外两个,全部分散隔离。”
墨子轩舔了舔嘴唇,瞬间明白了聂阳的意思。
用人命,去换情报。
“但分散保护意味着人手不足。现场指挥官需要意志坚定的人,才能抵抗诡异的恐惧侵蚀,且需要强大的分析判断能力和现场调配能力。”
“这种人才,普通警力中凤毛麟角,”聂阳的手指在桌上敲了敲,“寻常人难以胜任。”
“我们需要一个意志力超群,有极强分析判断能力,并且亲身经历过诡异事件,心理防线够高的人。”
聂阳说着,站起身。
“l,跟我去一趟市局。”
市局,副局长办公室。
王副局长正翘着二郎腿,享受着大权在握的快感,办公室的门就被人敲响了。
聂阳带着l走了进来,脸上挂着他招牌式的和煦笑容。
“王局长,打扰了。根据‘特殊事件处理预案’,我们需要调阅你们最精英警员的文档。”
王副局长一愣,随即换上谄媚的笑容:“聂组长,您说,要谁的都行!”
l没有废话,直接将笔记本计算机连接到警局内网。
无数警员的资料在屏幕上飞速闪过,各种数据流如瀑布般倾泻。
不到十秒。
“筛选完毕。”
l的声音响起,屏幕上只剩下了三名刑警、一名缉毒警的文档。
其中一名两人很熟悉,是秦知夏。
照片上的她,穿着警服,英姿飒爽,眼神锐利。
下面是她堪称光鲜的履历,以及在“见邪”案中全程的心理评估报告——抗压能力极强,意志轫性极强。
聂阳的目光在文档上停留了片刻,直接点名。
抛开家世不谈,她个人的能力和意志都很强,并且经历过诡异事件,有经验。
“就她了。”
王副局长的笑脸,瞬间僵住。
“聂组长这这恐怕不合适吧?”他一脸为难,“秦知夏她她父亲刚出事,她本人也停职了,情绪很不稳定,恐怕”
聂阳转过头,依旧笑呵呵地看着他。
“王局长,我不是在跟你商量。”
他从口袋里拿出一份文档,轻轻放在桌上。
“这是由魏公亲自签发的最高授权令。现在,江海市所有‘特殊事件’相关人员、物资,全部由第九处接管。”
“我需要她。你有意见吗?”
王副局长的脸色瞬间变得和猪肝一样难看。
他看着那份文档上鲜红的印章,再看看聂阳那温和笑容下不容置疑的眼神,后背的冷汗渐渐冒出。
他最终还是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没,没意见。”
秦知夏将自己关在黑暗的办公室里,一动不动。
绝望如同潮水,即将把她彻底淹没。
就在这时,桌上的手机突兀地响了起来。
是周卫国的号码。
她麻木地接起。
“知夏!”电话那头,是周卫国压抑着激动和难以置信的声音,“第九处第九处指名道姓,要你立刻归队,参与行动!”
这通电话,如同一道撕裂无尽黑暗的闪电。
秦知夏的瞳孔,猛地一缩。
她象是溺水之人,在即将沉入水底的最后一刻,抓住了一根救命的稻草。
她还没来得及消化这个消息,办公室的门被推开。
聂阳走了进来。
他看着坐在黑暗中,双眼布满血丝,面容憔瘁的秦知夏,没有半句安慰。
他只是平静地问:
“令尊的事,会影响你的判断力吗?”
秦知夏沉默了。
她缓缓地,从座椅上站了起来。
黑暗中,她那垮掉的肩膀,被一股无名的力量支撑,一点一点重新挺直。
她抬起头,那双被绝望和屈辱淹没的丹凤眼里,重新燃起了锐利如鹰的火焰。
“报告长官!”
她的声音沙哑,却掷地有声。
“我首先是一名警察!”
“然后,才是秦永昌的女儿!”
此时此刻的她,迫切想要证明自己的价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