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这些胡人的言语,白渊心知局面已经无法挽回,这些胡人是铁了心要拿萧关做投名状了。
想到这里,白渊咬紧牙关,回头看看已经聚集在身边的十馀名汉军伤员,把心一横,高举手中宝剑,大声喊道:“诛杀叛贼!”然后便率先冲向这群胡人。他身后的汉军也不顾伤痛,一起发起了冲锋。
由于距离并不远,白渊只冲了几步便将为首的那名胡人圈进了宝剑的攻击范围,但是并不懂得技击之术的他,只是用尽全身力气,双手握剑将宝剑直刺出去。
当先的那名胡人,显然也没有战斗经验,所以准备并不充分,本打算用手中的环首刀格挡开宝剑的来势,但是却因为紧张而导致力道不足,只是将剑尖的来路格开些许,却没能阻止宝剑刺入体内。
在白渊的全力一击之下,宝剑刺入这名胡人的腹部,肝脏受到破坏带来的剧烈疼痛让这名胡人骤然躺倒在地。
白渊这次却及时将宝剑收回,看到剑锋之上的血迹,白渊的杀意更浓,正要举剑砍向身侧的另一人时,却不料从后排之中,如毒蛇般的刺出一杆长矛,饶是白渊精神高度集中,反应迅速,却也没能避开,只听得“噗”的一声,长矛的矛尖登时没入白渊胸前。虽然有胸甲防护,但是矛尖势大力沉,仍然有一半刺进了白渊体内。
白渊只感到胸前突然一凉,紧接着一阵剧痛传来,登时让他浑身发冷,肌肉紧缩。但是他仍然强忍着剧痛,将手中宝剑冲着距离自己最近的另一名胡人重重砍下,正中这名胡人的肩头,顺带着将这名胡人抬起的手臂也砍了下来。
断臂的胡人吃痛,手中的环首刀胡乱向白渊划了一下便摔倒在地。白渊到底是没有基础,加之胸前的剧痛也让他短暂的失去了行动能力。这一刀他并没有避开,在他的左臂上留下二尺长的一道口子。
但是这一刀却没有让白渊感到痛楚,因为人群中又有一杆长矛刺了出来,这次长矛并没有从正面攻击,而是选择了白渊防护力相对较弱的肋部,这一击长矛直接没入白渊体内,白渊只听得大脑“嗡”的一声,突然之间天旋地转,全身无力,颓然倒地。
生命最后的时刻,白渊仍高举右臂,舞动手中宝剑,大声喊道:“杀贼!杀贼!”但转瞬之间,他的身体和声音,便淹没在汹涌的人潮之中。
最初孙昂为了防备城门有失,足足安排了两屯汉军驻守在城门前。但是由于匈奴人的攻城锥被破坏后,便再也没有打过城门的主意,加之战况焦灼,手中兵力捉襟见肘,所以这百馀名汉军早就被调往城头参与防守,此时城门前除了几十名伤兵之外,便只剩下一伍军士把守。
最终这几十名汉军虽然拼尽全力,奋力抵挡,但是奈何胡人势大,加之多数都是身负重伤,行动不便之人,不一会便全部牺牲在门洞之中了。
城头上的孙昂也已经得到城下哗变的消息,但是奈何城头战事紧张,一时间竟抽不出身。
等孙昂脱离战斗,转身看向城下之时,却只看到白渊血肉模糊的尸身和他身边躺着的几具尸体。此时孙昂还没有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但是随即就看到从门洞中涌出的匈奴武士如潮水般泄入关内。
孙昂心底一沉,估计此战凶多吉少了。但是他迅速稳定心神,将城头的防御交给易嘉,便迅速组织起身边的汉军,从马道下去,杀向门洞。此时门洞处汉军和匈奴武士正杀作一团,但是此时守卫门洞的汉军数量较少,其中还有不少工匠、民夫和伤病员,所以且战且退,形势岌岌可危。
孙昂率领汉军及时攻入战团,打了匈奴部队一个措手不及,加之城上的弓手也居高临下对门洞前的匈奴武士进行攻击,一时间形势逆转竟将匈奴人赶回门洞中去了。但是奈何匈奴大军如潮水般涌来,一时间竟是寸步难进,双方在门洞口展开了激烈的争夺。
正打得难解难分之际,孙昂仿佛看到易嘉向他跑来,便扭头一看,果然是易嘉神色慌张的向他跑来,边跑还边向他喊着什么。
孙昂顿时心都凉了。战场声音嘈杂,他并没有听清楚易嘉喊什么,但是顺着孙昂手指的方向看向城头,却看到大股匈奴武士已攻上城头,不少汉军还在城头做殊死抵抗,也有一部分已经顺着马道向下跑来。
孙昂微微一愣神,便知道萧关是守不住了。于是赶忙跑向易嘉,一把扳住他的肩膀,大声对易嘉喊道:“召集人马,速速召集人马,撤往朝那,在那里创建防线!”
易嘉心里神会,当即吹响竹哨。听到哨声,惊慌失措的汉军将士顿时有了方向,逐渐向他们所在的位置靠拢过来。
孙昂和易嘉带着汉军且战且退,一直退到都尉府旁的马厩附近。然后组织剩馀的汉军迅速上马,向朝那县方向退去。
所幸攻入城中的匈奴大军都是步卒,弓手也有限,所以出了萧关关隘之后,便没有敌军追上来了。
但是孙昂知道,匈奴骑兵马快,大军只要涌入城关,不用多久便会追来。所以他带领着汉军残部并没有停歇,一直带着这仅剩的三百馀人,向朝那县飞奔而去。
一路上,孙昂不断思索着接下来的应对之策。朝那县的城防与萧关不可同日而语,自己手中的兵力也如无源之水,仅剩下数百人。
凭这点兵力和城防,几乎不可能阻挡十馀万匈奴大军一分一毫。但是自己苦心经营的萧关防线苦苦坚守二十馀日,却不料在今日功亏一篑,却让他心里无比苦涩,也无法咽下这口气。
但此时木已成舟,再也没有挽回馀地。孙昂现在唯一能做的就是进入朝那县城之后,迅速疏散城中老幼妇孺,自己则带着城中男丁,再将手中的三百馀人打散了分散在各处,与匈奴大军在朝那县城里打巷战。
朝那本属于边境小县,城中道路并不宽阔,不利于大军作战,只要他指挥得当,应该还能再拖延一两日匈奴大军的脚步。
说不定到那时,汉军的援军也到了,那就可以组织反击,再夺回萧关,将敌人赶出关外了。
一路上孙昂还在反复不断地推演着各种细节,甚至在哪里可以纵火阻敌,哪里需要将房屋推倒,阻挡敌军骑兵进攻都想到了。
甚至一边纵马狂奔,孙昂还一边嘱咐易嘉。进城之后,第一时间便要先将县令府旁边的武备库打开,将所有武器都搬出来,特别还交代了所有箭矢不论好坏都得取出。在巷战之中,双方距离不可能隔得太远,即便是有些腐朽耳朵箭矢,只要能飞出去,都有可能造成杀伤。
一路上快马加鞭,远远可以望见朝那县城低矮破旧的城墙后,孙昂却眉头紧紧皱了起来。不知何故,朝那县城里冒出几股黑烟,似乎发生了多起火灾一般,随着距离朝那县城越来越近,孙昂却逐渐减慢了马速。
原来,走近了之后才发现,朝那县城门洞打开,无数百姓向城外涌去,城头上的城楼也已经着起了大火,无数百姓惊恐万分,妇孺的啼哭声此起彼伏,嘈杂万分。易嘉看到这般景象,也是陡然惊住了。
他们是最先从萧关撤回来的一支队伍,朝那的百姓不可能比他们更先知道萧关失守的消息。唯一的可能,就是那些哗变的胡人中,有人提前赶回了朝那,并散步谣言,引发火灾,制造混乱,导致百姓仓皇出城。这样一来,孙昂已不可能再有机会组织军民在人心已失的朝那县城进行抵抗了。
此刻摆在孙昂面前的是一道无解的难题。如果任由百姓出城,那么他就没有人手组织民众参与接下来的防御。如果将百姓都赶回城内,则很有可能激起民变。
孙昂念及此处,已知自己无力回天了。事已至此,反而心中变得轻松了几分。此刻的孙昂到底是怎样一种心情,恐怕连他自己也无法概括出来。
按说孤军镇守萧关二十馀日,率领区区几千汉军将士,将十万匈奴大军拒之门外,打出了大汉朝开国以来最佳的防御战绩,他应该是自豪的。
但是最后关头功败垂成,他又应该是无比失落的。亲身经历了浴血奋战,率领袍泽斩杀了大量匈奴武士,但也亲眼目睹了无数战友的陨落,孙昂此刻的心境应该是失落,悲伤和痛苦交织在一起的。
不过最后孙昂内观己心,却发现这些情绪他似乎都有,又似乎都没有。只是淡淡的,说不上惆怅,也说不上激昂,只有疲惫是真实而具体的。
他转头看向易嘉,似笑非笑得,冷不丁问了一句:“歪大头,我记得你是陇西人吧?”易嘉看着朝那县城乱糟糟的样子,一片兵荒马乱,满心满眼的焦虑,被孙昂这一问,唬得有些转不过神来。这一瞬间,他真的觉得自己的脑子有些不大够用了。
“啊?啊,是啊,陇西狄道人。”易嘉有些结结巴巴的回答道,同时脑子飞快的转着,他一直都觉得自己跟不上孙昂的节奏和思路,而这次同样感觉明显。
孙昂接着问到:“我记得有一次你说过,你父亲是陇西军的一名校尉?”
易嘉这会已经把前方的朝那放在一边了,虽然眼睛仍然看着涌向城外的百姓,但是思绪却早已飞回陇西老家了。
有了记忆的辅助,这次他回答的格外清淅:“是啊,在平息金城暴乱的战斗中,牺牲在了令居,牺牲的时候他还只是屯长,有了战功才蒙荫得了校尉的抚恤。”
说到这里,他突然顿住了,他并不愿意提起这些往事,也并不记得什么时候对孙昂说过。他紧接着问到:“都尉大人,你怎么会知道这些?”
孙昂冲他咧了咧嘴,表示他笑过了。接着说:“有一次你喝醉了,非拉着我,跟我说的。酒后吐真言嘛。”
易嘉此时有些呆滞,他不清楚孙昂为什么要在这样火烧眉毛的关头跟他聊这些家长里短的闲事。但是他有一种不好的预感,非常不好的预感涌上心头。
这个不好的预感给易嘉带来了非常糟糕的心理体验,一瞬间他似乎觉得有一座大山突然压到了他的身上,让他顿时感到窒息。
而为了摆脱这种压迫感,在千万种不确定性中得到唯一的确定答案,他几乎是用牙关挤出了一句问话:“都尉,我们接下来该怎么办?”
孙昂用一种抱歉但又包含着近乎同情的目光看着易嘉,张了张嘴,又紧紧的抿在一起。
过了几息之后,似乎经历了激烈的思想斗争,攒够了勇气,理清了思绪。孙昂才对易嘉说到:“接下来,我们要分头行动了。”不等易嘉发问:“我需要你轻骑快马,火速赶往长安,将萧关失守的消息,报告给太尉张相如,朝廷需要火速准备出应对之策。”
易嘉经过耐心的等待,终于在千万种不确定性中得到唯一的确定答案,但这个答案却是他最不想要的那个。
易嘉顿时脸色刷白,并不是失血过多造成的那种惨白,而是仿佛大脑供血不足造成的寡白,甚至连嘴唇都失去了血色。
他这次不是脑子不够用了,而是仿佛突遭五雷轰顶一般,喏嗫着问了一个几乎是错误的问题:“为什么?”他应该想问的是“为什么是我?”但是他似乎已经失去了组织语言的能力。
孙昂并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而是继续自顾自的说到:“攻入萧关后,匈奴大军必将马不停蹄奔向长安,而北地郡自萧关之后,关中平原门户大开,再无一兵一卒。如果长安守军不能及时做好准备,被匈奴大军打个措手不及,那么长安就会很危险了。”
说完这些,孙昂用一种无比郑重的眼神看向易嘉,用非常正式的语气对易嘉说到:“司马大人,这一路上,你不仅要保证快,更重要的是,要确保自己的万无一失,你必须亲眼见到太尉大人,你必须一五一十的将战斗过程汇报给太尉大人,你务必要将匈奴大军的真实情况,包括人数,战力,准确的告诉长安,除了你,这里没人能做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