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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九节 咸阳原上英雄骨,半向君家养马来。(唐朝 李商隐)

宣室的烛火在这一个月的时间里,几乎就没有熄灭过。两鬓染霜的刘恒长久的看着并排放在案几上的两份奏报,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刘恒不止一次的想伸手拿起其中任意一份,但是却都无一例外的失败了。虽然他已经知道了这两份奏报的主要内容,但是仍然觉得自己需要更充分的准备来面对这两份沉甸甸的噩耗。

这两份奏报是今天早朝之后,粘着七彩山鸡翎一起送进宫中的。邓通看着赵同按照惯例检录之后,一息不敢耽搁,便飞奔进宣室,将这两份奏报呈给刘恒。

这段时间的刘恒真可谓是内外交困。对外,边关被数十万以匈奴为首的西域联军两面夹击;对内,母亲薄太后重病卧床不起,他每天都要抽出时间去长乐宫亲尝汤药,伺奉母亲。

而这边窦皇后也在跟他置气,责怪他将太子刘启送去周亚夫军中。按照窦漪房的话说,周亚夫的那支玄甲重骑是什么部队?一天要打三次仗,活该你把太子送去那种地狱,他要有个三长两短,看你怎么对太后交代!

所以刘恒心里也苦,内外交困,他这段时间索性就住在宣室了。一方面也是为了方便及时召开密议,另一方面,也是为了落个耳根清净。

邓通把这两份奏报送来的时候,他正跟丞相和太尉发着劳骚:“太子怎么了?为什么就不能上战场?他也是长安的适龄青壮,别人家的孩子都送去战场,为何太子就不能去?”

当然,刘恒还有更深层的考虑没有说出口,也没法跟其他人说——太子刘启打小就没经历过这些征战杀伐之事,等日后他登基主政,毫无军旅经验的刘启,断然无法掌控住这帮军工元老。

纵观此时的朝堂之上,尽是张相如、栾布、周灶这群六七十岁的开国元老,抛开政治斗争的一面不说,等刘启登基,恐怕能担得起统领全军重任的,也只有周亚夫一人了。趁这个机会,让刘启和周亚夫多些接触机会,对未来他的执政是有百利而无一害的。

当邓通小心翼翼地走进宣室,把这两份奏报呈给皇上之后。刘启顺嘴问了一句大致内容。邓通的如实回报却仿佛带着魔法似得,将整个宣室变得如冬日的旷野一般,静谧死寂。刘恒的心,也如坠入冰窖一般,遍体生寒。

刘恒并没有急于召开密议,反而将众人打发走后,陷入了长久的沉思之中。

这两份奏报,一份自然是萧关失陷,都尉孙昂战死阵前的消息,还附带着朝那县城被攻破,匈奴人大肆劫掠后,一把火将朝那县城烧成白地的噩耗。

而另一份,则是陇西侯李伯考,久病不治,病死军中的讣闻。

从时间上看,孙昂和李伯考两人是同一天离开人世的。刘恒忍不住会想,他们两人如在奈何桥头相遇,不知道会怎么评价自己?

这半天时间里,刘恒非常认真、客观的反思了这几年自己在政策上的各种决断,仔细分析是什么原因造成了今日大汉帝国缺兵少将的现状。

首先他分析了粮草的问题,连续四年的严冬属于天灾,汉帝国作为农耕文明,一直都有积粮的传统,而这些年他也积极鼓励农耕的发展,出台了不少刺激生产的政策,包括减免税收、减少官派工程等,也确实起到了积极地政策,所以虽然这几年的冬季百姓们都比较艰难,但是总体都能抗的过去,这从各地的奏折上,也得到了印证。

但是草原上的游牧民族,由于逐水草而居的生产方式而注定了不可能在秋季积存太多的粮食,加之北边的冬季更加严苛,所以他部分接受了晁错等人的建议,早已在前年就断绝了和亲,并且减少了边市的数量。

所以每到冬季,汉匈边境都会围绕粮食紧缺的问题,产生贸易摩擦,只是久而久之,大家也都习以为常了,虽然晁错的上书里,也明确的提出了匈奴会大举犯边的推论,但是并没有引起足够的重视,所以今年冬季匈奴的大举进攻,确实是缺乏预见和提前应对措施的。

然后他又梳理了文武平衡的问题。武备松弛最大的推手实际上还是他和功勋元老派系之间权利平衡造成的被动选择。从最初的周勃、陈平、灌婴,到现在的张苍、张相如、栾布,无不是高祖皇帝手下的军工元老,这一派系在朝政的决策中,始终占据着主导优势。

虽然刘恒也曾尝试过改变这种局面,他提拔了舅舅薄昭,薄昭最后被逼迫自杀;提拔了宋昌,现在却是孤立无援,曲高和寡。导致刘恒在朝局的把控上,始终无法牢牢占据主导地位。就连现在他最为器重的贾谊、晁错等人,也都被压制得死死的。

所以刘恒为了逐步削弱军功元老派系对朝廷的影响力,只有通过削减军事支出,来逐步弱化他们的实力,减少他们的影响力——因为全天下都知道,军队是军功元老派系的底气,而刘恒这样做,无异于是釜底抽薪的做法,逼迫这些老人们,和他进行政治利益的交换。

但是这样做的隐患就是一旦发生战争,大汉帝国很有可能缺乏足够的军事实力进行应对。而此次爆发的第二次汉匈战争,无疑印证了这一点。

最后他又对马政和仓储进行了细致的分析。大汉帝国缺马,这并不是先天性的,也是政策制定导致的结果。养马对于普通农户来说,收益远远小于风险。因为马,尤其是战马,是不能用于农业生产的,虽然官方有着不错的收购价格,但是马的食量也大,加之如果因为饲养不当,导致战马损伤,还得承担很重的刑罚。

这就导致了民间对养马的积极性不高,同样的成本,农户更愿意饲养牛羊,甚至是猪。

而官办的马场,因为他主导的政策问题,实际上也被大大的弱化了,所以战事来临,全国竟凑不出十万匹战马,这还不如匈奴大军的一半多。

军粮的存储和军械的储备也是同样的问题,据张相如上奏的情况,就连孙昂在战前也只有不足十日的粮食储备,更何况其他地方?

所以即便在长安集结了十万大军,仍然因为缺乏足够的保障而没有一战之力,否则萧关岂会沦陷?孙昂可是支撑了将近一个月啊!

分析来分析去,刘恒最终只分析出了一条结论,就是此战最后无论胜负,他都是要承担最主要责任的那个人,而这正是他最难以接受的一点。

每条政策的出发点都是正确的,执行过程中也没有发现什么大的问题,甚至举国上下,逐渐繁荣,眼见得一个太平盛世正逐渐形成,试问作为一个帝王,他又做错了什么?

可是这场突如其来的战争却尤如一柄利刃直刺进他的胸口,这让他始终愤愤不平,所有的起点和过程都如他所料,却不料最终汇集而成的结果却如此不堪,这实在让他难以接受。

但是作为一个成熟的执政者,刘恒也很清楚,摆在他面前的这一杯酒水,无论是苦酒甚至是杯毒酒,也只能他自己一饮而尽,否则只会前功尽弃,功败垂成。

已经坐稳了皇帝宝座的刘恒很清楚自己接下来需要面对的是什么样的局面,需要自己承担什么样的结果,但是他需要一点时间来消化这些,也需要一点时间来思考应对之策。这才是他迟迟不愿意打开这两本奏报的根本原因,因为一旦打开,他就需要承担接下来发生的一切。

从这个角度上来说,他心里是感谢孙昂的,虽然他之前对孙昂也抱有偏见,认为他武艺平平,指挥策略也没有什么突出的表现,除了会搞基建浪费钱财之外,也没什么值得一提的成绩。

但是此次率领北地边军,孤军坚守萧关二十馀日,给长安争取了宝贵的准备时间,更给他争取了充分的政策调整、缓冲的机会,无论如何,单凭这一点,就足够让刘恒对孙昂充满感激之情了。

更何况他还做出了正确的选择,让自己战死沙场,而不是撤回长安,成为自己政策错误的人证,这就更加符合刘恒的利益须求了。

政治而已。他也终于可以批阅这两份奏报了。

次日,破天荒的朝会推迟了。刘恒先将张苍、张相如、宋昌召集到宣室,至于朝中文武百官,刘恒却并没有做出任何指示。

不过这些消息灵通的大员基本已经知晓了萧关失守,都尉孙昂战死的消息,也知道陇西侯李伯考病逝军中,目前陇西军心不稳,打败仗的风险也不小的情况。面对如此危局,一众臣工也不敢擅自离开未央宫,只在殿前三五聚集,一边小声议论,一边等待着宣室密议的结果出来后,按职责认领分工,尽快落实。

宣室中,张苍、张相如分列左右,宋昌坐在下首。大家都很默契的等待着刘恒提出应对之策。

首先最重要的一件事,就是匈奴大军攻破萧关后,长安门户大开,前方已经没有防线。所以,此时聚集在长安的十万大军,就成为了唯一的作战力量,该怎么部署?这是燃眉之急的问题。

这是张相如的分内之事,刘恒提出来后,他却没有正面回答,只是将目前这十万人的情况进行了简明扼要的汇报。因为他还不清楚天子心里面的真实想法。按照他自己的考虑,战局发展到这个局面,实际上是大家都能想象的到的。

目前这十万人的粮秣、装备都准备的差不多了,实际上是进可攻、退可守的。根据之前孙昂的奏报,匈奴大军连着西域的仆兵,总数有十馀万,但是除去一部分留在关外牵制陇西军,还有一部分要分散驻守,以及后勤保障的部队之外,能够出战的机动部队应该不会超过十万,其中精锐的匈奴骑兵总数约六万左右。数量上与汉军基本相当,但是机动性却比汉军要强出不少。

如果按照兵法来说,驻守长安,以逸待劳是比较合理的选择。但是这样一来,恐怕整个北地郡就会成为不得不付出的代价,而优点就是长安,长安可以确保万无一失。而这也是大汉帝国的内核利益。但是一旦战事结束,丢失北地郡的这个责任,张相如并不愿意承担。

当然,张相如这里还有另外一个方案。如果汉军要选择主动出击,也并非没有胜利的机会。虽然这样做的风险比较大,但是收益也会相对更大。这个方案总体来说是诱敌深入,出其不意。

具体的方略是:汉军先摆出积极的防御姿态,麻痹匈奴大军,待匈奴大军步步深入关中平原,后勤补给线拉得够长之后,再出其不意,派出奇兵直捣萧关,在匈奴大军四处劫掠,狼奔豕突的时候,收复萧关,然后关门打狗,将匈奴大军困在关中平原。

匈奴人虽然可以在北地肆无忌惮的掠夺,但是有一点却是他们致命的软肋,这就是战马的草料。进入冬季后,无论是北地郡还是长安附近的关中平原,都没有大片的草场可供这么多的战马就地取食,即便有地上的枯草,也远远不够这么多战马的逐日消耗。

所以只要能稳稳的关住萧关的大门,就切断了匈奴大军战马的补给来源。而为了能够就地取食,匈奴部队一定会分散到各处小型草场,到那时候,汉军即便机动力不如匈奴部队,也足以将战场的主动性牢牢握在手中,可以任意选择开战的时机和方式,那么胜算就会大很多。这样做的风险在于,长安的防御会被削弱,如果匈奴大军孤注一掷合围长安,那么派出去的汉军步兵,是一定来不及回援长安的。虽然匈奴骑兵不善攻城,比萧关城防强很多的长安,按常理来说不会有太高的风险,但是,两军交战之际,又怎么能按常理出牌呢?

两个计划,张相如自己更倾向于后者,但是他在没有摸清楚天子的想法之前,并不愿意提前将自己的底牌打出去。所以在他汇报完目前十万大军的基本情况之后,他便缄口不言了。

刘恒已经不是初来长安的那个少年天子了,他知道张相如一定制定了相应的计划,大家都知道萧关是孤军,张相如不可能没有思考过萧关失守后的计划,甚至他还可能有不止一个。但是这就是现实,刘恒也不得不去面对,既然张相如不肯说,那就说明有风险,他是希望刘恒自己说,这样即便出了纰漏,他也不用承担决策的责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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