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筒那头的滕文绩骤然拔高了音量,满是难以置信的震惊,
“伍六一,你怎么能这么做?这简直是不讲信用!”
听到“不讲信用”四个字,伍六一忍不住撇了撇嘴。
回想初见时,滕文绩那副居高临下的傲慢姿态,他心里最后一点客气也散了,语气当即冷了几分:
“滕导,话可不能这么说。咱们一没签过合同,二没定过口头协定,您总不能空口白牙就说我不讲信用吧?”
“你你这简直是强词夺理!”
滕文绩被堵得一时语塞,胸口憋着股郁气没处发。
在他眼里,伍六一那篇小说本就没什么分量,故事结构简单,情节不算丰满。
要不是老厂长偏对社会转型题材感兴趣,他根本不会花时间来跟一个毛头小子周旋。
至于伍六一提的“自己改剧本”,在滕文绩看来更是天方夜谭。
他原本还盘算着,把稿子拿回厂里,让资深编剧好好打磨一番,说不定还能化腐朽为神奇。
可他怎么也没想到,这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年轻,竟然悄无声息地搭上了北影厂的线!
沉默了几秒,听筒里传来滕文绩软和下来声音:
“伍六一同志,如果我之前的态度让你不满意了,我道歉,但在这种事情上,请不要意气用事。”
“纠正一下,我没有意气用事,是深思熟虑过的。”
伍六一话音未落,滕文骥便装不下去:
“行!我倒要看看,北影厂能把这破稿子拍出什么花来!”
话音落,电话便被“咔嗒”一声挂断了。
伍六一听着盲音,一阵无语,你不收我的剧本,就不能我另投他家了?
这是什么道理?
挂断了电话,立马有电话接了进来。
伍六一以为是哪位邻居的,接起电话发现了又是老熟人,周艳茹。
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怎么都找自己?
不过听到周艳茹的声音,伍六一心里有点发怵。
他之前答应过周艳茹给她一篇稿子。
可最近实在太忙,一边要凑钱买电视,一边又得忙着剧本改编的事,那篇稿子早就被抛到了脑后,连笔都没动一下。
难道是来兴师问罪的?伍六一暗自嘀咕,这也太兴师动众了,为了篇没写的稿子,还特意打个电话过来。
可没等他多想,电话那头的周艳茹却压根没提稿子的事,直接开口问道:
“伍六一,有个事情要跟你说一下。你知道明年要举办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大赛吗?”
伍六一自然是知道的。这个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由作协主办。
算得上是后来鲁迅文学奖的前身,在当代文学圈里,那可是最有影响力的奖项之一。
周艳茹接着说道:“这个短篇文学奖,是由各大杂志刊物和文学团体共同申报的。我们《燕京文学》今年,把你的《锅碗瓢盆交响曲》报上去了。”
伍六一一听,下意识地接话:
“这不是好事情吗?”
“你先别急,听我把话说完。”
周艳茹轻轻叹了口气,语气里多了几分凝重,“你也知道,咱们这文学圈子,并非象表面看起来那么纤尘不染。”
伍六一挑了挑眉,试探着问道:“您的意思是,我的作品被人顶掉了?”
“不不不,还没到那地步。”周艳茹连忙否认,语气又缓和了些:
“你的《锅碗瓢盆交响曲》之前被《文汇报》、《文学评论》转载过,在今年申报的一众作品里,名气算是响的。真要有人想动歪心思,也不会轻易动到你这篇文章身上。”
“但是!”
周艳茹话锋陡然一转,声音里添了几分严肃:
“可总归是人红是非多。我今天翻《当代》杂志,瞧见上面发了一篇文学评论,是专门针对你的。
我琢磨着,这事儿十有八九跟明年要颁的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有关,所以赶紧给你打个电话,特地知会你一声。”
“好的周老师,我明白了,谢谢您。”
伍六一心里瞬间清明,短篇奖是由观众投票入围,公众对于文章的态度,对于能否获奖至关重要。
伍六一连忙应下,又跟周艳茹说了两句感谢的话,挂断了电话。
从公共电话亭出来,伍六一第一反应就是找最新一期的《当代》杂志看看。
他在附近的报刊亭转了转,问了问,都说没有,又连着跑了好几家,结果还是一样,压根没见到这本杂志的影子。
伍六一也没再多眈误,索性转身回了四合院,推出凤头,一脚蹬上,径直朝着《燕京文学》杂志社的方向赶去。
抵达目的地后,他刚上二楼,便一眼瞧见了王蒙。
正要上前打声招呼,却见对方眼神闪铄,刻意避开了他的视线,那模样分明是在躲着他。
伍六一压下心头的几分疑惑,没再多想,径直走向周艳茹的办公室。
“吱呀”一声推开门,周艳茹抬头见是他,眼中瞬间闪过一丝讶异:
“六一,你这行动力也太快了!早知道你来得这么快,我当初就不跟你在电话里说那么多了,让你直接跑一趟,还能给省点话费。”
“您还真能为单位省钱。”
伍六一说明来意,“我来这是为了向前借本最新一期的《当代》。”
周艳茹闻言,直接从手边的书堆里抽出一本递了过来,那杂志的封面都有些泛软,显然是被翻了好多遍。
关于评论他的文章在版面上很靠前,他没翻两下就找见了。
标题是:《关于驳斥作家伍六一的相关文学论调》,作者郭长义。
伍六一一挑眉,这标题的口吻很重啊,不是讨论,不是我见,而是驳斥。
一种赤裸裸的否定。
伍六一耐着性子读下去,稿件不长,可字字诛心。
一是,针对他所讲的伤痕文学论调,是对主流文坛的全盘否定,是对特定历史时期的漠视,是典型的历史虚无主义。
这帽子可就大了,一下子把他弄到反对派上去了。
可伍六一不禁疑惑,他对于伤痕文学的讨论,好象只在燕京文学编辑部讲过吧。
知道的人,无非是王蒙、周艳茹,以及在办公室里的其他编辑。
难道出了内鬼?